【原创】沉溺

01

我叫优菜。……四封优菜。

请不要吐槽为什么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,我也很想和母亲一个姓,伊野优菜要正常多了吧?……稍微有点可惜的是,我已经没有缠着父母要求改姓的机会了。所以,我是优菜,四封优菜。

好了,自我介绍就这些吧。接下来要说的,是我的一点小秘密。所以,听完以后,一定要快一点忘记啊。

……要不是为了让你们记住,我才不会告诉任何人呢。

 

我,遇见那个孩子的时候,八岁。

然后,失去那个孩子的时候,是十八岁。

整整……十年。

 

最初的相遇,是我八岁的时候。地点是,父亲和母亲的灵前……大概。我们那里的风俗是,如果直系亲属过世,要由活着的亲属一个人在灵堂里守到天明,总共,要守七天。亲属多的话,刚好可以轮换着来。父亲和母亲的亲族都很繁盛,但是他们都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。即使接到消息后便动身了,最早到达的,也是守灵开始的第二天早晨了。所以,第一天,是我一个人,跪在灵堂里,给父亲和母亲守灵。

灵堂没有窗子,我也没有开灯。虽然房间门开着,月光也很好,但是整个灵堂大半还是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。放在供桌上的白蜡烛的焰火在细微的风中战栗着,狭小的火光只映红了半张供桌,以及稍微靠后一点的,几乎紧紧并在一起的两副乌黑的棺木的一角。是恐怖片的标准场景呢,但是奇妙的,我完全不觉得可怕。

我只是跪在那里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那时候我有没有想什么、在想什么,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。我的记忆里最深刻的片段,是从那时候开始的。那时候的……某一个瞬间。我突然感觉到,我……掉下去了。

我落下了。

呐,你们,有做过梦的吧?或多或少,哪怕不记得,也曾经做过类似的梦吧?在梦中也好,半梦半醒中也好,偶尔,会突然全身一震,像是正走在哪里,却一脚踩空的那种感觉。然后就醒过来了。科学上对这个有非常专家的解释,感兴趣的话就去找找看吧,我对这个不感兴趣,只是知道有这么个说法而已。

同样的,感觉,落下的感觉,和这个梦中坠落,是一样的。但是,奇妙的是,我“醒来”的时候,看见的却不是恐怖片一样的灵堂,而是一片黑暗。

什么也没有,仅仅是纯粹的黑暗。

那个时候的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困,大概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吧,就那么坦坦荡荡地缩成一团打了个盹儿,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黑暗究竟有什么不对。

所以当我一瞬间惊醒的时候,还是完全搞不清状况地四处张望了一下,缩缩身体打算继续睡。然而,却怎样、怎样、怎样,都无法入睡了。我辗转着,不停地翻身,也许已经开始打滚了?我对于这段记忆记得不是很清楚,所以无法描述太多。但是我想,一定是生物体强大到无法匹敌的本能让我察觉到危险,正在拼命摆脱温水青蛙的命运吧。说不定从那个时候开始,我,就已经是异常了。

接下来的一些事情,我会以现在的我的记忆与知识来介绍,毕竟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幼时的自己那时候究竟想了什么,只能以我现在主观的回忆去讲述我的记忆。虽然有偏差你们也肯定不知道,但是我还是想说明一下。以上,那么,继续吧。

我本人没有发现的事情,我的本能却意识到了。它催促我挣扎,挣脱,但是我既然连怎样进入这种境地都不知道,如何挣脱呢?相反,在这过程中,我反而渐渐意识到了,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东西。

——这片黑暗本身。

这里,是真正的黑暗。

看似宁静的、毫无改变的这里,充斥着一切人类所能定义、想象、认知、乃至无法承受的黑暗。极致的恶意在安宁中潜滋暗长,如同空气、不,是海水一般缠绕着、压迫着其中的所有内容物。这压迫进行得如此缓慢而不可逆,以至于我什么也没有察觉,直到连最深处都开始被这恶念触及,才有了意识层面的反抗。

我尖叫着,挥舞着手臂。什么成调的语句都无法说出,我唯一在做的只是不停地张开嘴巴尖叫,同时像疯子一般挥舞着手臂抗拒着。我的脚没有动,因为我在给我的父亲和母亲守灵。这个念头固执地占据了我的头脑,让我只是跪在那里,发疯。

黑暗渗透进来,非常,非常,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冷。冷冰冰的,麻木的,从皮肤、四肢、脸皮、胸腔……从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渗透进来的微妙的“存在”,大概是黑暗的东西。只是一味的麻木和冰冷,除此之外的感觉都和那极致的恶意同化以至于全部无法感知。我没有害怕,只是跪在那里,感受着身体渐渐被那些存在侵蚀、占领。

我完全没有害怕。甚至,什么特别的感觉都没有。在察觉到尖叫和挥手都毫无意义之后我便停止了。身体逐渐变得冰冷,但是用手摸摸,每只手的感觉都是依然温热的。冰冷的并不是肉体。我的意识也非常清醒。大概黑暗的侵入带给我的并不是冰冷的感觉吧,应该是什么样的某种感觉,但是在年幼的我的记忆里,这种感觉被判定为冰冷了。

浑浑噩噩的时候,我听到了声音。非常晴朗的,像是蓝天白云、青草日光那样感觉的声音。

“啊咧,这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?”

我惊讶地睁大眼睛,明明听到了声音,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。再认真看,面前一成不变的黑暗还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。触目所及都是黑暗,其中偶尔有微妙的色彩——这是眼睛在黑暗里面常有的视现象。什么……真的是,有幽灵存在吗?

这么想在,我竟然不自禁问了出来。

“谁……?幽灵先生吗?”

“幽、幽灵?太、太失礼了!我才不是幽灵呢!”

“但是我看不见你啊!”

“你在胡说什么,我不就在你面前吗?”

“唉,哪里?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啊!”

“就在你面前啊!这一大片都是啊!”

“一大片……色彩斑斑吗?”

“色彩斑斑……我是彩色的吗?呼……我也不知道啊……变成这样以后,这里也没有镜子,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颜色……呐,小家伙,我是彩色的吗?”

“我不知道啊。我只看见眼前一片黑然后眼睛里有彩色的东西。”

“有一段时间了吗……?”

“恩,是啊。”

“那不是我啊。”声音里透出了明显的垂头丧气。

“幽灵先生,在失望吗?”我小心翼翼地发问。

“稍微有点啦。你可是我这么久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人呢。还想知道你眼中我是什么样子……”

“是吗?”虽然不是我的错,但是我还是一起沮丧了,并且认真道歉:“抱歉,幽灵先生,我看不见你。”

“不是你的错……我大概真的和黑暗同化了。”

幽灵先生显然失落极了。我不知道能说什么,只好一起排排坐。……我想我们这样应该可以算作排排坐。

“嘛……不说这个了。为什么你会在这里?你还这么小。”幽灵先生不用三分钟就振作了起来,兴致勃勃地开始问我的事。我老老实实回答了。之后话题到处乱跑,可是我说得、听得,都很开心。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时候,冰冷已经远去了。

然后,突然产生失重感飘起来的时候,真的吃了一惊。幽灵先生却完全没有感觉似的,还笑嘻嘻地和我告别。

“已经要回去了啊?快点回去吧,下次不要迷路到这里来了哦。”

“幽灵先生!”我拼命大叫,但是完全无法抑制飘起来的趋势,头下脚上地飞了起来。

然后,在最后脱离的那一瞬间,我忽然分辨出来了。

与黑暗与众不同的存在,从开口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我身边的幽灵先生——那是,无数的,星光。

 

又醒过来的时候,外面很吵。天色亮了。身体很温暖,一点也不冷。父亲和母亲的亲属白着脸跌跌撞撞地冲进来。大概是我大姑姑的女人紧紧抱着我,流着泪反复亲吻我的额头、脸颊。

之后,不知道为什么,我突然哭起来。

撕心裂肺的。极度恐惧的。悲伤到绝望的哭泣着。

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哭泣,直到昏死过去。

 

那个时候的我,以为再也见不到那位星星幽灵先生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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